写下这个标题我自己都觉得好笑。心灵、PUA和速成，大概没有一个概念是确定的，只是模模糊糊的三团，不过感觉倒也不会影响到理解。

记得王小波在他的文章里写过一个故事，说是有个美国人开办谦卑训练班，给一帮名流富豪开课。他们曾经一帆风顺，但是因为太狂被大众抵制乃至抛弃，所以想学一点谦卑。有个学校宣称可以做到这一点，他们可以提供一位伟大的导师，两个礼拜就会教会大家什么是谦卑，完成个人内心的转化，承惠2000美金一位谢谢。

去了是山顶上的一个破中学，平常锦衣玉食的这帮家伙睡在破床垫上，吃着劣质的食物，耐着性子听了两周心灵鸡汤。日子终于到了，那哥们登台宣称在他这里有终极真理，知道了就能获得谦卑，相信了一生受用不尽。说着哥们转身就把真理大大地写在了黑板上：You are an asshole. 这句话没有非常精确对应的翻译，大概可以翻译成：你是个王八蛋。或者那句经典的国骂：你是个傻×。是一句骂人很厉害的话，等于是从根本上把一个人给否定了。

王小波接着说，其中有些人看到这句话，若有所思，觉得自己的确是个asshole，于是得到解脱，欢欢喜喜下山去了。也有很多人看完破口大骂，我何等的身份地位名声，你算老几？怎么敢说我是傻×？你才是个诈骗犯，骂骂咧咧下山去了。

这篇文章的名字就叫做《谦卑训练班》，要不是成文太早，放在今天估计很多人会跳起来指着说：这不就是PUA吗？为了方便起见，我既然已经第二次提到了这个单词，这里不妨给给出一个关于PUA的私人定义：指用羞辱、否定等方法摧毁一个人的自尊自信，因此实施精神控制实现人身依附的操纵人心方式。不是很精确，也许有人看到这个定义会立即联想起父母、情人或者领导也不一定，心中不断闪现某些熟悉的身影。

其实，精神PUA也好心灵PUA也罢，我个人比较赞同一种观点，它来自我的好朋友老蒋，一个正儿八经的佛教徒。大概总结一下他的观点，意思是说人的诸多问题来自于对自我的执着，以自己为是，以他人为非，但世界和他人究竟是什么？同他们的理解并不一致，所以会撞得头破血流。头破血流之后他们也并不会反省自我，而是觉得世界和他人都在和自己作对，于是陷入了痛苦和愤怒。

所以，无论是要学习谦卑，学习慈心，还是学习平和，都需要打破对自我的执着。而人们又非常坚定地相信自我，热切地拥抱自我，要让人松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所以会出现非常暴力的法门，直接面对面摧毁自我，践踏到尘埃里去，然后人从尘埃中获得新生，放弃对自我的执着。只是说，这种很暴力的法门并不是人人都能用，也不是说用了都有效。你把别人打成尘埃，也许别人从此就变成尘埃也不一定，那就走到了初衷的对立面。

我理解老蒋的说法，用暴力方式摧毁自我的教学方式在佛教大师的行传里比比皆是。比如说密勒日巴向马尔巴求法的过程，在今天的人眼中看来岂止是PUA，简直就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虐待。禅宗二祖神光向达摩祖师求法的传说，在今天的人看来就是冷暴力加精神控制，最后直接导致了自残。

也许不需要去历史里翻寻，哪怕是在日常生活中也不缺乏这样的例子。在我小时候，班主任对于因为自满和傲慢造成学习成绩下滑的同学，也经常使用这种粗暴的方式。当面训诫他一无是处，狗屁不通，和XX、XXX同学相比屁都不是，哪里来的那么多得意和自满？以此直接摧毁他骄傲的自我，好让他恢复学习心态上的平和与冷静。当然，因为这样直接骂毁了再也站不起来的人也有，不过那时候家家孩子都多，班班爆满，可能老师也不大在意。

对此，我的看法是这样的：心灵很精密也很复杂，在心灵中诞生的自我同样很精密很复杂。一个人越是聪明，越是成功，他对自我的执着也就越是强烈。换一个角度说，如果他不是那么笃信自我，大概也没有成功所需要的自信。正因为如此，谁来摧毁自我，如何摧毁就变得很重要。那么精密复杂如同水晶一般的东西，拿着冲击电钻和柴油链锯直接就上，我觉得就是在赌博。去赌要么外面一层层的岩壳会碎裂，露出下面澄澈的水晶，要么一家伙下去，从里到外都碎成齑粉，什么都不剩下。

这些年人们对心灵的追求在不断增加，但是拥有巧善手段和丰富经验的爆破手却不足。对于心灵那么复杂的存在，本来应该循序渐进地加以引导和改变，但是人们又追求效率，希望这种改变在48小时或者72小时之内到来。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？自我又不是脂肪，即便就是脂肪，一个人几十年一口一口吃出来的脂肪，又怎么可能在三五天里全部消耗掉？针对心灵的速成课，面对复杂的高效率，大概也只能引导向真正的PUA，而不是看似PUA的教育和启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