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年轻的时候，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。辫子很长，直垂到她的腰际。那时的她在村里的磨房工作，垂着的辫子很容易绞到机器里面。母亲舍不得剪，就把辫子盘起来，可是有时忘记了，就差点出事故。没办法，还是忍痛剪掉了。

结婚后，那时时兴烫发，母亲也跟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一起去烫。她烫发很好看，额前总是留着两个可爱的波浪卷，平添了一股秀气、温婉的气质。

大概是我四五岁的时候，有一天，母亲照着镜子对我说：“嫚儿，来，给我把这几根白头发拔下来。”说着就在灶间的门槛前坐下来，我趴在她身边，仔细的扒拉着，生怕一不小心给她把黑头发拔下来。拔掉的白发，母亲捏在食指和拇指的中间，嘴角微微翘起，一根一根的打量着，仿佛要从这几根白发里看到已经逝去的时光。

我渐渐长大了，母亲要求我帮她拔白头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。终于有一天，我用手指划拉了一下她的头顶，不耐烦的说：“不用拔啦，太多啦！”母亲在镜前左右转身，两手慢慢的翻着自己的头发，一绺一绺的看，终于叹口气说：“唉，太多啦！不用拔啦！”听到她松口，我赶紧一溜烟跑出门去玩了。

这之后，母亲再也没有让我帮她拔过白头发。

直到那天，我从千里之外匆匆赶回家，她正躺在灶间的门板上，安静的像睡着了一样。她的头顶，戴了一顶紫红色的毛线帽子，耳边露出来一缕黑色的发丝，我凑近了细看，有两根白头发在寒风中轻微的颤动。

我伸伸手，却什么也不敢触碰。

夕阳的余晖从门边的缝隙照进来，我什么也看不见，什么也听不见了，只剩下很多细小的灰尘在门缝的光束中，无声的跳舞。